赵楚：朝鲜半岛什么时候能无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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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消息传来，朝鲜又核试爆了。对于中国的国际新闻读者来说，朝鲜似乎成了定期发作的一小股喷泉，难得消停一阵子，很快，自然会有更耸人听闻的大新闻出现。
过去20年来，就在这样无穷无尽“狼来了”似的反复新闻折腾中，事情真的起了实质性变化，朝鲜把中美俄日这些大国玩弄于股掌之间，真的拥有了某种核能力。而且此前已悍然试爆三次，这一次，更夸张，居然高调宣称掌握氢弹技术，而且一步到位，获得了成熟又先进的小型化氢弹弹头科技。
▲ 此前朝鲜已进行三次核试验，图为宁边核设施卫星照片
对于朝鲜核武问题，中国的基本政策目标20年未尝改变，那就是：为确保东北亚和半岛和平，与中国支持的国际核不扩散政策相一致，中国主张朝鲜半岛实现彻底无核化。因此，本次朝鲜悍然试爆高度疑似氢弹之后，中国外交部美女发言人非常难得清晰地奉命重申半岛无核化政策，这无疑是对朝鲜试爆相当直接的谴责性言论。
在此前因朝鲜试爆核武和试射火箭而引起的联合国安理会制裁决议方面，中国已投下支持票。因此可以想象本次中国的政策只能更加加码，而不会后退。中国公众因而很关心的一个问题是：朝鲜半岛何时方能实现彻底无核化目标？换言之，中国的政策目标设定现实吗？这是一个带有假设性的问题，因为现实因素复杂，未来变数太多，对问题本身可以作多重的解释。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不可能的，但澄清问题，通过历史和现实的综合观察，厘清思路，仍然有其参考价值。
▍含义深沉的半岛无核化目标设定
对于美国，日本和韩国，以及全球很多国家来说，朝核问题就是朝鲜追求核武装的问题，只有中国明确将有关政策目标设定为朝鲜半岛彻底无核化。稍加诠释，中国政策目标包含以下主要子目标：朝鲜通过多边谈判机制放弃核武，美国等外国不在朝鲜半岛部署核武，朝鲜在国际核监察机制下和平合法利用核能，各国支持南北双方通过谈判解决分歧和进行沟通，确保半岛与东北亚和平。仔细分析这些目标，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的政策不仅针对朝鲜核武，也有很现实的针对美国与美韩军事同盟的含义。
美国在韩国驻军就平时编成而言，并不包含明确承担战略打击任务的核武分队，如携带核武的战略轰炸机，弹道导弹核潜艇，更不用说装备核弹头的地对地弹道导弹。过去牵涉美国驻韩国部队的核武主要是访问部队，在历年美韩联合军演过程中，具备核打击能力的军舰和战机平台会出入韩国，为此上世纪80年代曾引发韩国强烈的民众抗议，一度终止，但朝鲜进行核试爆后，韩国被迫重新允许美国核武装平台在战时进入韩国，这是美国对韩核保护伞的实质形式，也是朝鲜核试对中国周边核安全环境破坏的显例。
中国主张半岛无核化，这是任何处于相似处境国家都会有的自然反应。在当代主要大国中，中国周边核安全环境是最为恶劣的，合法和非法拥核国家也是最多的。除了与中国接壤的俄罗斯，印度，巴基斯坦及朝鲜为拥核国家，美国驻西太平洋的常驻部队也拥有强大的核作战能力，这些拥核国家或者与中国缺乏可信赖的战略合作关系，或者面临复杂的内外环境，在核能科技安全方面有各种明显的缺点。其中朝鲜核武可谓这两种潜在威胁之最，而与中国地缘关系又最密切，因此最危险。
因此，作为朝鲜的传统友好国家，中国在努力按照自身地缘战略逻辑对朝鲜给予适当支持的同时，不可能放任朝鲜核武化带来的现实安全，战略与环境三重威胁于不顾。虽然朝鲜在发展核武问题上总是把事情与美朝关系相联系，以此为理由，但地缘的关系和潜在的威胁，首当其冲者却是中国。这是观察和思考朝核问题中国人不可忽略的要点。为此，中国发起了意在谈判解决朝核问题的六方会谈，问题是，当朝鲜一再完全不顾中国立场进行核试爆，六方会谈实际上已成为朝鲜追求核武的外交掩护屏。今日中国重申的半岛无核化目标前提情况与六方会谈发起时期已经截然不同，直接说，朝核问题已经变质为非法拥核国家的弃核问题。
那么，朝鲜在怎样的情况下可能弃核？
▍拥核国家可能主动弃核吗？
2003年，美国总统布什以萨达姆领导下的伊拉克拒绝国际核查，秘密追求核武科技为理由，对伊拉克发动后果至今仍在负面发酵的战争。朝鲜现在是真实拥核的国家，问题只是其核武的水准和质量如何外界不知而已。朝鲜有无可能在某种条件下弃核？这很难说。同样非法拥核的印度，巴基斯坦和以色列也丝毫看不出弃核的政策迹象。然而，当代国际社会拥核而弃核的先例并非没有。
1989年，素有“彩虹之国”美称的南非共和国结束了广为世人诟病的种族隔离政策，差不多与此同时，南非从1988年到1990年与国际《核不扩散条约》代表国家通过谈判，达成了全面放弃核武科技的协议。南非从1959年开始核科技研发，到1974年，由于欧洲殖民者撤退，周边安全环境的变化，决定开始研制核武，并与以色列等国家秘密结成核武研发的同盟，取得了巨大进展。到决定弃核时期，南非已储存高达430公斤的高浓缩核燃料，也完成核武设计的科技研究计划与其他配套实验，可以说处于核武装化的临界状态。与此配套，南非还进行了运载火箭研究，为其核武进行装备进行全面准备。甚至运用秘密核武进行作战的战略准则都已经制定完毕。
南非国内和解的大势彻底改变其内外安全环境与国家任务优先顺序。因此，南非选择了与国际社会合作，在透明和彻底的国际监督下，完全彻底移交了核武材料，并销毁了有关研究资料。
南非的弃核并非孤例。1991年苏联解体，这导致乌克兰，哈萨克斯坦和白俄罗斯等从前苏联新独立国家成为事实拥核国。虽根据《明斯克协议》俄罗斯拥有这些核武的财产权，但以当时混乱的局势，以及俄罗斯自身脆弱的国家行为能力，假如前苏拥核国家对部署和储存于其国土的前苏核武采取扣留措施，国际社会面临的行动空间是非常狭小的。幸好这些新独立国家并不向往核国家的身份，也无力支付核武储存，运用和科技研发的巨大财政成本，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巩固新独立的国家地位，而实现此点，既需要俄罗斯的支持，也需要国际社会，特别是对前苏核武扩散各位敏感的欧美国家的支持，因此，他们选择了在国际金融资助下的弃核。
出上述例证外，还有一些主动或半主动弃核的例子。
1991年海湾战争后，萨达姆被迫接受国际核查，销毁了多年处心积虑获得的核科技资料。2003年，在布什总统伊拉克战争的烽火阴影中，当时利比亚强人卡扎菲上校主动派出秘密联络人，与英国情报机构接上了头，最终在英美主导下，到该年10月，即萨达姆落网的差不多同一时间，卡扎菲同意交出全部核科技资料。至于如所周知的台湾弃核经过，则是美国谍报谋略与压力的产物。
2015年7月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的《伊朗核问题协议》则是与朝核问题更具有关联性和可比性的通过国际谈判主动弃核的最新例证。多年以来，伊核问题与朝核问题并列，成为当代国际核不扩散政策的试金石。在奥巴马第二任期的政绩焦虑症推动下，国务卿克里主导进行了新一轮弃核谈判，适逢全球油价持续下跌，伊朗的政策重心转向内部社会与经济问题，因此一举实现历史性突破，达成了弃核武科技的协议。
▍弃核实现无核化的几大条件
上面的弃核例证与朝鲜很多方面不具备可比性，尤其考虑到朝鲜半岛的分治政治现实和复杂地缘环境就更是如此，但所谓鉴往以知来，总结上述成功弃核的先例，我们仍可以发现一些值得注意的基础性条件。这些条件主要包括下述：
首先，是由于国内政治的良性发展导致内外安全环境的重大好转，以及执政者政策重心的变化。南非种族和解彻底改变了内部政治结构，而此种制度转型符合国际主流社会期待，因而安全环境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改善。朝鲜是空前孤立的当代史史前形态国家，其自我政治生存的危机感空前，与韩国的综合实力对比强烈反差更增加这种不安全感，及对外部安全环境的危机认知。半岛的未来政治格局面临极大的变化前景，关注朝核问题不能不注意到这一历史动态的可能发展。
其次，外部压力与内部政策转型的均衡需求。无可怀疑，矢志追求非法拥核的国家都是出于现实危机与国家能力脆弱的认知而采取的非对称行动，试图通过迅速获得决定性安全与国际政治筹码，从而改善其外交态势，进一步为国家经济拓展与社会发展赢得必要空间。这些国家的核武科技发展必然面临反核扩散的巨大压力，首先是严重的经济制裁，从反核扩散的制裁实践来看，单纯的非战争压力行动很难从根本上动摇求核国家的政策与意志。只有制裁压力持续有效，并与其国内政策需求适度均衡和配合时，双方体面的妥协才能达成。对于由于主客观原因缺少内部政策变动空间的国家，制裁甚至会使其核武步伐加速，带来问题的复杂化。朝鲜就是很好的例证。
其三，国际社会，特别是大国与国际安全机制的合作与协力。求核国家总是强调其针对性的安全需求与自卫权利，因此多边的，尤其是具有国际法权威性与合法性的国际机构，如联合国安理会的出面则成为谈判成功的前提条件。弃核是一种只能被所有人理解为政策与道义成功的事务，而不能出现屈服者。在这一前提下，谈判的条件博弈需要与求核国合理和合法的安全与发展等多方面需求相配合，并予以确认和承担。和平与安全不是免费的，在牵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扩散的事业中，以邻为壑与幸灾乐祸的态度是最后往往会被证明为致命的短视。求安全需要有政治远见和诚意，更需要有执其大者，其余勿究的豁达。
最后，粗略观察以上成功弃核的先例，人们会发现，在复杂的非法拥核与弃核的博弈中，时间要素具有超乎一切的重要性。无论是1998年美朝协议与和解氛围，还是2012年的一揽子协议，即使朝核问题也并非没有化解的机会，问题是，美国的僵化政策丧失了这种时间窗口。导致这些历史失误的原因中，其他相关国家的态度和政策也不可忽略。这在未来更艰难和复杂的谈判中各方都大有值得汲取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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